在中國大陸票房狂收的抗日戰爭鉅片《八佰》，是國際級大製作，片長約兩個半小時，由頭至尾槍林彈雨、傷亡遍地，十分火爆慘烈，滿佈敢死浴血激戰場面，堪稱值回票價。保衛國家頑抗侵略的主題，當然可嘉，成績亦有可觀可取之處。不過全片拍得很誇張、煽情、作大，我不喜歡這種浮誇作風，坦白說越看越不順眼。
此片描述「八百壯士」英雄事蹟，傳誦已久，有真實根據。古今中外取材歷史真事的戲劇性作品，或多或少總會自由發揮，不能苛求盡符真實。然而過度浮誇之風，縱使世俗流行，市場成功，影迷也要保持「明眼」，分辨真偽和優缺。
《八佰》拍攝 1937 年 10 月 26 日至 11 月 1 日，上海閘北四行倉庫保衛戰。這是該年中日淞滬會戰的尾聲，中華民國軍隊苦戰落敗大撤退，謝晉元率領一批國軍奉命留守四行倉庫，掩護撤退。雖然只是守了四日，但在敵眾我寡之下已超出預期，大獲上海民眾支持，並引起全國及國際注目，譽為「八百壯士」。
實際上謝晉元的守軍四百多人，宣稱八百是誇大，正是「兵不厭詐」，讓日軍以為對手較多。此片說明實為四百多人，忠於史實。另一可取的真實之處，是表明守軍全屬蔣介石的中華民國士兵，與中共無關。亦如實拍出女童軍楊惠敏游泳渡過蘇州河，把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送往四行倉庫，由守軍升旗護旗，激發軍心民心。
八十年代以來，有些大陸戰爭片不再一面倒反蔣反國民黨，而表揚國軍抗日有功。近年形勢比較敏感，五星紅旗至上，《戰狼 2》就在海外揮舞五星紅旗，成為國家民族揚威的標誌，青天白日旗在內地似乎不宜招展。奇在大製作《八佰》讚美中華民國軍隊的英雄壯士，飄楊青天白日旗，原定去年上映忽然取消，令人擔心此片被禁制。
想不到今年疫症封關後大陸戲院重開，《八佰》能夠上映，大受歡迎，票房超過三十億元人民幣，成為 2020 年至今全球最賣座電影。這是可喜現象，可見大陸影市復活，《八佰》更是翻生，重提中華民國並非禁忌，只要宣揚愛國就仍可自由發揮，還贏得大量觀眾捧場。
至於浮誇方面，除了強調中華兒女的愛國奮勇，無疑亦為了市場吸引力，誇大戰爭場面的激烈和悲壯。其實四行倉庫保衛戰並非大型，局限於蘇州河畔的貨倉，本來不難爆破炸平，但由於對岸就是上海公共租界，當時日本尚未向英美等國宣戰，而且四行倉庫內有兩座巨型煤氣庫，如果爆炸便會波及租界，因此日軍沒有用重炮和空投炸彈轟擊。
根據記載，中國四百多個守軍的確英勇，而傷亡數十，其中十多人殉職，不算慘重。反而日軍傷亡更多，有二百多人。此片極力炮製激戰情景，不斷見到國軍中彈噴血倒下，又不斷有國軍自殺式奮戰犠牲，看來傷亡遠超數十。總之死得人多，倉庫變成墳場。
其他誇張之處不勝枚舉，例如據報有一個負傷守兵自綁手榴彈，從倉庫六樓自殺式跳下，炸死約二十名日軍，片中變為成隊守兵高呼自己姓名逐個跳下。又拍攝記者和義士從租界過橋前往倉庫，在橋上被日軍亂槍掃射，九死一生。真實情況未必那麼險惡，因為上海市民天天送物資給守軍，亦有民國政要前往，應有較安全的通道。
守軍終於奉命撤往租界，片中過橋時亦遭日軍槍林彈雨，很多人倒下，實情是十多人受傷而已。
導演管虎的過往作品，我看過《鬥牛》和《老炮兒》，兩片風格不同，但都黑色狂野激情。今次他拍《八佰》野心甚大，魄力很強，除了四行倉庫血戰慘烈，亦大拍對岸公共租界輝煌熱閙的繁榮盛況，華洋人士載歌載舞，賭場旺盛，又大演京劇，與倉庫戰場對比就像天堂與地獄，亦有很多身光頸靚的人隔岸觀戰。我的疑問，是貨倉區煤氣庫附近的租界，應該不是閙市，當年蘇州河是臭河，四行倉庫通往租界的橋名叫新垃圾橋，片中華麗情景是否真實呢？
另一方面，管虎也不是一味表揚守軍忠烈愛國，其實多拍其中的散兵遊勇，臨時困於倉庫，大難臨頭怕死，千方百計逃走，諷喻人性眾生相，尤其是自私自保的「劣根性」。不過，這類「人性化」描寫往往做作、加油添醬和山寨式翻版，我不欣賞。當然，他們後來都被熱血壯士們感化，變為同舟共濟，精忠救國，不惜犠牲。較好是片中有一匹白馬，構成如真又如幻的情景，可算神來之筆。
說起來，四行倉庫保護戰之後一年，內地便在 1938 年拍出黑白片《八百壯士》，隨後香港也拍了粵語片《八百壯士》，我都沒有看過。1975年丁善璽在台灣拍成彩色大片《八百壯士》，港台群星合演，由柯俊雄演守軍領袖謝晉元，林青霞演送旗的楊惠敏，我看過，印象中不及丁善璽 1973 年的《英烈千秋》，描述國軍抗日名將張自忠，戰場火爆，故事感人。
丁善璽的《八百壯士》也是宣傳愛國多過真實感（七十年代日本與北京建交，國民黨的台灣就拍了一批抗日戰爭片，《英烈千秋》和《八百壯士》之外，還有《筧橋英烈傳》《梅花》等），現在《八佰》規模大得多，攝製條件好得多，而又特別誇張。我看後上網查查資料，知道四行倉庫之戰，並非該片那麼慘烈，亦知道守軍撤往公共租界後反而很慘，被洋人繳械禁閉，謝晉元更被自己的叛兵刺殺而死，年僅三十五歲。
謝晉元是廣東人，據說淞滬會戰的廣東兵不少，很勇猛。《八佰》拍攝的四行倉庫守軍則多湖北人，還有各地鄉音，然而全無粵語。杜淳飾演謝晋元也不講粵語，他的角色前段佔戲不多，後尾才重要，但沒有提及他的遇害悲劇。唐藝昕飾演楊惠敏，只是間中出現，沒有詳細刻劃。真實的楊惠敏送國旗成為家傳戶曉的女英雄，曾被國民黨重用，訪問歐美。當日軍攻佔香港，楊惠敏負責安排梅蘭芳、胡蝶等著名藝人從香港撤往重慶，郤因拒絕運送胡蝶三十多箱行李而陷於冤獄四年，大受打擊。
後來楊惠敏在台灣結婚生孩，又因車禍半身癱瘓，活到 1992 年七十七歲病逝。留在大陸的守軍生存者，文革時也被批鬥。這些真實的曲折下文，未有電影拍攝。
November 02, 2020 at 12:04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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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八佰》真實與誇張| 石琪 - 立場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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